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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不祥


(一)

時序進了秋天之後,微微的涼意總是讓我快樂不起來。

因為Kevin提醒我,表姐又要來了。是啊,紀盈表姐又要來了。

表姐是台北人,每一年都要來我們這兒玩一趟,
可是,後來的她,不是來這兒玩,是來悼念的。

每一次,都是我陪她去的,
因為,只有我深知那一段過往,
是如何在表姐的心裡重創了一道疤,至今仍未復原,
而我也不知道,究竟有沒有復原的一天。

遺憾往往是最難忘記。
對表姐來說,也許這是一場永遠無法清醒的惡夢了。

每次去火車站接表姐,我總是要在她走出出口時,先給她一個擁抱,
因為,她總是在火車上一邊流淚、一邊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,
愈近高雄,她的淚就愈流愈不止。

每次的擁抱,總讓我又發現表姐的更形瘦弱。

每次看見她時,總是灰暗的衣著襯著哭紅的眼睛。
她總是不帶什麼行李,總是帶著那只音樂盒和一疊信件。

雖然已經過了這些年,而每次看見表姐,
卻總是覺得她彷彿還停留在那個初秋的傍晚,
後面流過的時光對她來說,已經沒有任何意義。

她的人生已經停格,再怎麼樣似乎也無法往前了。
那悲傷,也永遠停駐在表姐的人生裡了。

也許這是一種宿命吧,表姐註定要守著這些過一輩子。

該怎麼勸呢?
這幾年來,連安慰的話我都很難說出口,愈說愈顯得殘忍,
因為,真正痛的人不是我。該怎麼說呢?

這一切,都要從那年夏末說起,那年,表姐二十三歲。


(二)

每年的這個時候,表姐紀盈都會來我家玩,
從小我們就是最佳姐妹,雖然相差了好幾歲,
但每每有壞念頭時,表姐總是比我還要興奮,玩得更瘋。

我也都不叫她表姐,我都是「阿盈阿盈」的叫她,她都是叫我「芬~~」,
每年的這個時候,就是我們相聚之時,
她總是一個人頂著草帽穿著背心短褲來高雄找我渡假,
夏末的高雄,溫度才不至於那麼燒烤。

我看了看錶,已經晚上八點多了,怎麼表姐還沒來?
我有點急燥地在家裡走來走去,平時這個時候早到我家了。
不會被綁架了吧?

不不,不可能,表姐那麼鬼靈精,一定不會那麼笨被綁到,
如果真的被綁,那算是那名綁匪的三生不幸。

可是…很難說耶……
她天生樂觀,以為所有的高雄人都像我這麼純真善良,
說不定人家找上她這個大路痴問路,她還會幫人家帶路咧!

愈想愈不對,我的心也愈來愈七上八下,又不敢出去找,怕她打電話來。

哎,可真折騰死我啦!
電話響啦,哈哈,說人人到,應該是表姐沒錯。

「喂?阿盈妳死哪去啦?!要搞失蹤也不是這種搞法!趕快來啦,豬頭!」
「喂……呃…請問妳是……芬芬嗎?」

啊?一個男生的聲音,還是我聞所未聞的,怯生生的語氣大概是被我嚇到了。

「你是誰呀?報上名來。」我口氣甚兇地。
「請問……紀盈是妳的朋友嗎?」

「她在哪裡?!她是我表姐!」
我頓時緊張了起來,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漫延開來。

「她..她現在在醫院……她的身上除了証件之外
還有一張寫著妳的名字和電話的紙條,妳能來一趟嗎?」

醫、院!我的耳朵有沒有聽錯?!

「她怎麼了?怎麼會在醫院?出了什麼事?!」
「呃…這個說來複雜,總之,妳現在能來醫院一趟嗎?」

「好好好,哪家醫院?我馬上去!」

掛上電話之後,我匆匆忙忙地穿上布鞋,連走帶爬地衝出家門。

阿盈出事了!我的腦袋一片亂烘烘,對於這個消息尚無法消化。


(三)

衝到了醫院,我慌張地跑向櫃台,
還來不及開口,就只見一個男人向我走過來,
開口問我:「妳就是芬芬嗎?」

「是是是,我表姐在哪裡?!」
我還來不及喘氣,又跟著他衝進了病房裡。天啊……阿盈……

一看見躺在病床上的表姐,雙眼緊閉,臉上及手臂上有著些許擦傷,
最令人難過的是,她的左腳…被重重紗布包著…
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我,只能心疼地看著表姐,眼淚就要滴下來……
我轉過頭去,看著方才帶我進來的那個男人。

「這是怎麼一回事?我表姐怎麼了?她怎麼會傷成這樣?!」

對方穿著西裝打領帶,看起來很斯文的一個男人,不過有點年紀。

「這個…說起來有點陰錯陽差,也算是我的錯吧……」

「發、生、了、什、麼、事?」

一聽是他的錯,我的心裡霎時發火,雙手交叉、死瞪著他。

「事情是這樣的……妳表姐的草帽被風吹落在馬路上,
她一邊舉起手一邊上前想把草帽撿回來,
可是那時候的我剛好瞄了一眼紅綠燈之後,就轉頭和我旁邊的朋友說話,
沒見到她舉起來的手,所以…就不小心撞到她了。」

「粉好…粉好…」

我咬牙切齒地說著,修養立刻盪然無存。

「你眼睛有毛病啊?你瞎了啊?一隻手在你面前晃啊晃的連眼角餘光都沒瞄到?
我表姐跟你有仇啊?你居然撞斷了她一條腿?!」

愈說愈氣,很想揪住他那一條花領帶勒死他。

「沒有撞斷吧,醫生說只有骨折……」
那個男人被我逼得節節敗退,直退到房門口。

「他媽的你是想撞斷才甘心啊?!」我真的揪住他的領帶吼了出來。
「小姐,妳不要那麼激動……」他舉起雙手適圖安撫我。

「如果今天撞的是你老母你會不會激動?」
「可是…這不能相提並論……」

「去你的相提並論!」我將他踢出房門,在他面前重重關上。

以為我們學生好欺負啊?去!

我回頭望向表姐,眼淚又一下子湧了上來,
看著平常和自己四處活蹦亂跳的表姐,如今靜靜地躺在病床上……
我坐到了床邊,一邊摸著表姐的手、一邊忍不住埋頭哭了起來。

沒想到,表姐的手輕輕地回握了我的手。

我驚喜地抬起滿臉淚痕,看見表姐張開了眼睛說:「芬~~哩靠北唷?」


(四)

隔天當我帶著老媽燉的雞湯去探望表姐時,她已經恢復生龍活虎的模樣了。

我打開房門時,看見她正在打上石膏的腳上用黑筆畫畫。

「喂,阿盈,妳有病唷?」我放下雞湯,拍了她的腳一下。
「嘿,妳輕點,對啊,我現在是病人耶……」

「哪…我媽叫我拿來給妳吃的。」我打開裝湯的鐵飯盒,盛了一碗給她。
「妳媽巴不得肥死我啊?第一天就給我吃這麼補的?」

「還挑啊?我想吃都還沒得吃咧……」我在床邊坐下,「怎麼樣?好一點沒?」
「什麼都好,就是醫院的伙食不好。」表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。

「哈,很遺憾,短時間之內,妳還是必須吃這些,
因為醫生說妳撞得不輕,只有腿骨折似乎太匪夷所思,
加上妳流了一點血,身體粉虛,我又不想當服侍太后的小李子……
綜合以上各點,我想一個月的刑期是跑不掉啦。」

「不會吧,有那麼嚴重嗎?」表姐瞪大眼地看著我。
我聳聳肩,「就是這麼嚴重囉…哎,難得妳下來,這回沒搞頭了。」

「嘿嘿……那可不一定。」表姐一臉詭異的笑。

我看著她,眼裡打了一個問號。

「妳知道嗎?那個撞我的人,今天下午有來看我。」
「喔?他還敢來唷,昨天被我罵得狗血淋頭。」

「哈…就是妳昨天把他罵得狗血淋頭,所以今天他一臉愧疚的來見我。」

表姐開始對我描述下午時的情景:
「下午的時候啊,他拿著一束花來見我。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就是那個撞我的人,
所以我一臉疑惑的看著他。他對我笑了笑,然後很正經的跟我說:『對不起。』

我還是看著他,不發一語。他也開始覺得很奇怪,怎麼我都不說話?

他小心地看著我說:『難道,妳是啞巴?』

我一聽,瞪大眼睛,準備發火,突然靈光一閃,
於是張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,無言地點頭。

他噢了一聲,更愧疚地對我說:『真的,很對不起。』

我微笑,搖了搖頭。
他把花插進桌上的花瓶裡,坐在我床邊跟我說:『紀盈…小姐,是嗎?』

我看著他,又點了點頭。
『真的很對不起,我撞到了妳,昨天妳的表妹來了,她劈哩趴啦的罵了我一堆,
我本來一直想不透她為什麼那麼生氣,現在,我才知道,原來是因為妳……』

『再怎麼說對不起,都無法彌補我已經造成的錯,
我想我現在能做的,就是負起妳的醫藥費,妳放心,我絕對會負責到底。』

從頭到尾,我只有一直點頭的份,他說完之後,請我好好休息,然後就走了。
我想他明天還會來吧……」

表姐得意的說完下午的經過,
我實在不得不佩服她的臨場反應,連人躺在醫院裡,都有辦法惡作劇。

不過,「幹的好!」我對表姐說:「那種人就是要整整他,給他一點教訓!」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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